无间地狱,一个永无超生之日的恐怖所在;人间地狱,一个不见光明的痛苦深渊。——《丑案》
在这个细雨绵绵的夜晚,一个男孩从一栋老旧的楼房中跌跌撞撞地逃了出来。
恐惧在黑暗中蔓延,他无法辨认出身后紧随的究竟是何物,只能拼命地向前奔跑,而那魔鬼般的喘息声却越来越近。
“小泽,救我!救我!”他绝望地呼喊。
男孩突然回头,只见女孩的嘴被利刃割裂,露出一个扭曲而恐怖的笑容,鲜血沿着嘴角缓缓流淌,而她发丝下的双眼,透露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与绝望。
那张脸,已经变成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小丑面具。
……
高泽突然从梦魇中惊醒,床单上留下了他汗湿的轮廓。他坐在书桌前,头发凌乱不堪,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眼镜。
随着视线逐渐清晰,他注意到一本黑色封面的书——那是当红悬疑小说家季末的杰作《丑案》。书中描绘了一个反社会的小丑杀人团伙,他们在Z城的夜幕下潜行,总是在雨夜最令人恐惧的时刻夺走孩童的生命,使得整座城市笼罩在恐慌之中。
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,只知道他们总是戴着小丑面具,更有传言称每次作案后,面具上会显露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。
这个案件,正是二十年前震惊全城的那起案件。
手机铃声响起,手一哆嗦,高泽回过神,立刻清嗓。
“喂,老大?”
“我让你去跟高白霏,你跟到哪里去了?”电话那头对他大吼大叫的正是他顶头上司皮特。
新闻专业毕业后,高泽本是有机会去更好的城市发展,但他还是留在了当地,在Z城杂志的娱乐部找了份记者工作,一个人住在这人龙繁杂的地段。
“别和我说,你跟了半个月没个屁放?”
高泽手指挠了挠头,说话的语气带着痞气:“老大当然有屁放,我查她半个多月了,今个半夜她飞盐海,这航班上还有关氏集团的关坚。我敢肯定,这次有大料!”
“哪个航班?”
“我找找……”高泽在杂乱的桌面找到一张弄皱了的纸,“就这班MU259。”
“我给你留个版面,要是这飞机上不弄出点新闻,你也别回来了。”
他的眼神逐渐暗下来,语气还是带着笑意:“老大就是刀子嘴刀子心,那个,我之前和您提过小说家季……”
“屁的小说家!”皮特马上截他的话,“我们这是娱乐周刊,你不找点出轨恋情女明星富二代的未婚生子的新闻,给我搞什么杀人案,你是嫌我们这娱乐部放不下你这尊大佛了?”
“哪有的事。”高泽双手拍在那本小说的封面,侧过身看着外头霓虹灯闪烁,“老大,眼下大众都喜欢看悬疑小说,那个叫季末的作家,这半年来他又溺水、又触电、又中毒,进了三次抢救室,一个人总不可能那么倒霉吧?”
“你不是和我说,那家伙很可能是个变态杀人犯?现在人家一杀人犯不杀人,反倒把自己搞死好几回?”电话那头的皮特忍不住笑,“高泽,是不是你看我太闲,想给我搞笑?我告诉你,你要是跟不到高白霏的新闻,明天我俩就上头版头条!”
电话那头怒气冲冲地挂断,他耷拉下手,笑容瞬间消失。这些年在皮特手下,他并不是一无所获,虽然是娱乐部,但也顺带查到了当年案子的细节,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将那杀人凶手绳之以法,如今他还不能离开杂志社。
高泽简单整理了几件衣服,临走时想了想还是将那本小说塞进包里。
“师傅,去机场。”
已是凌晨两点半,Z城街上畅通无阻,风大难行,人已是很疲惫了。
司机师傅倒是健谈:“小伙子,这么晚还飞啊?”
“嗯。”高泽心不在焉地点头,看着窗外云层中的闪电,似是要有一场暴雨来临,每当下雨天他的心总是不安。
电台里发出一则新闻:“受15号台风天气影响,预计我市凌晨会有一场大到暴雨,请大家关好门窗,不要将花盆等危险易落物品放在窗外。出行的朋友们请注意安全……”
司机师傅活动了一下肩:“这八月啊,就是台风多,小伙子,没啥要紧事今晚就别飞了,这赚钱哪有命重要。”
高泽戴上卫衣的帽子,缩着脖子:“您放心开,飞机要赶不上,没钱赚和没命差不多了。”
午夜电台又在播放热门栏目《梦见》:今日的梦见,来自网友lone投稿,他说我曾梦见一个青白色的世界,人们如同出生婴儿一般踏入洁白的大门……
没用多久,出租车安稳地停在入站口。
MU259次航班登机口等候区内,大概只剩七八十人,因台风少了整整一半人。
“您好,我想请问下,这班飞机延误了吗?”
地勤工作人员有些不耐烦:“受台风影响,飞机延误。”
“那要延误到什么时候?”
深蓝制服的空姐走过,没抬眼,在柜台整理什么:“说不准,都说了台风天,机场需要研判天气状况,符合起飞条件才能飞。”
高泽看着四周,万一白霏今晚不出现,不就白等了,还白搭一张机票钱。
晚上三点,机场落地窗外一片漆黑,只有飞机机翼上的灯一明一暗。乌云压顶,透着忽明忽暗的闪电……
“妈妈,我想吃糖。”小女孩昂着头眨巴眼睛。
身边这一家四口拖着行李箱,应该是去盐海旅游的。夜班机本图一个便宜,没想到遇到了台风,让等待的人心都躁动起来。
“你今天已经吃过了,不能吃了。”妈妈没抬眼,顾着大包小包的,一边还得哄着怀里的小宝。
大宝扯着嗓子喊:“妈妈,我就想再吃一颗,你再给我一颗,就一颗!”
凌晨三点的机场本就安静,这一下子,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。
“啧!”指尖灵活操动游戏的老爸这时候也不耐烦,将视线从手机上挪开,叹一口气道,“他要吃就给他吃,咱家又不是吃不起糖,还闹得别人笑话。”
“你说得轻松,吃多了糖,孩子蛀牙怎么办,现在看牙多贵!”
俩人果真吵了起来。
高泽对此无奈摇头,贫贱夫妻百日哀的戏码他自幼看多了。再说他这个职业,就没见过几对长久的恋人。
音落,一个雷劈下,整个机场的灯都跟着闪烁了一下。
众人被吓了一跳,唏嘘声中,脚边滚来一支笔,碰巧遇到他停了下来。
仔细瞧,是一支用了很多年的英雄牌钢笔,这种钢笔样式好像上小学那会儿才用过。
高泽弯身去捡。
“不好意思。”那人脚步声低沉,西装裤贴近。
“你的……”高泽顺着裤脚缓缓抬头看到那人,目光停顿了几秒,“你的笔?”
高泽震惊,在于他本是来追花边新闻的,却没想到遇到了他。
跟了大半年时间,季末的背影与轮廓就算丢在人群之中,他也能一眼认出。
而这次近距离观察他的脸,才发觉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半只眼,仍旧透着清冷的目光,再加上他的名字,季末,寂寞,听上去太孤冷了。
如果他真是杀人犯,阴暗,冷漠,这些词都太适合了。
“谢谢。”
季末接过笔,眼神并未在任何地方停留,径直坐回座位,跷起腿,翻看起手札,那支笔继续不停地在上面书写。
这样一个文绉绉、柔弱不堪的人,二十年前也就七八岁吧?就算他真能写出当年的案件,八岁的孩子也不可能作案。
广播中传来声响:旅客们,MU259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。
高泽这才回过神,目标却一下没影了。
口袋铃声响起,是皮特。
“喂,跟上白霏没?”
“跟上了。”高泽环顾着,哪是找什么白霏。
“那就好,我看这天以为得停飞,既然跟上了,就挖点大新闻出来。”
机场内风平浪静,可外面黑压压的云层却给高泽前所未有的压抑。想起小说里的那段话:黑夜,它本是宁静的海水,未知让它变得恐惧神秘,狂风带来的雨水,并未赠予这片土地甘霖。它将血水涂抹开,人们呼吸着血腥味,背负着恐惧。
他找了一圈,还是没找到他,登机就快截至,他不得不先上飞机。
“先生,您的位置往前走。”
他回过神,显然是有些失落,余光竟扫到了那个身影。
“好巧啊。”高泽吸了吸鼻子,自然坐在季末身边。假笑、谄媚、搭讪这都是他这个职业所必备的生存技巧。
季末听着耳机,专注看书,他那双眼快速地扫过字里行间,温柔地辗转着。
“你不记得我啦……我是刚刚帮你拣笔的。”高泽凑近,眼睛弯成线,友善客套地语气道,“这么有缘,要不,我们认识一下,我叫……”
“你好,这是我的位置。”
打断他的是一个女大学生,拉直的头发,加上那看上去不符合年龄的妆容,其实也就刚刚高中毕业的孩子装作成熟的样儿。
高泽抬头眨着眼装无辜:“妹妹,我能和你换个位置可以吗,我俩一起的。”
季末斜眼抬眸,显然不认同。
“大叔,我和我男朋友一起的。”女学生指了指过道另一头那个看上去憨傻的男生。
大叔?
“这……”高泽眨了眨眼,尴尬合着手,“哈哈哈,你俩真有意思,牛郎织女,选个座位还隔条银河坐呢?”
“吵架了。”女生安心坐下,没正眼瞧那憨货。
“小屁孩没眼力见,叫我大叔,我有那么老嘛……”高泽嘀嘀咕咕坐回原位。
眼看着飞机就要起飞,还是没有高白霏的影子,看来这次很难和皮特交代了。不过他的注意力早就不在女明星身上了,上天给了他机会找到季末,那一定要想办法接近他。
他张望着,看了眼前排的季末,余光中一抹艳丽的红出现,是个年轻的陌生女人。
女人似乎注意到高泽的眼神,主动问:“先生,你似乎在找人?”
“我,我在找洗手间。”高泽注意到面前这个女人身材曼妙,长相大气,红唇卷发倒像是那80年代的港风美女,是让人一眼惊艳的程度。
凌晨四点,飞机起飞了,这个点所有人都没忍住疲惫,就连之前那个小孩也不例外。昏暗的光线下,听着隆隆的机械声,很快大家进入了梦。
之前的噩梦倒是让高泽此刻很清醒,他拿出包里的小说翻开起来。
继续看那个雨夜。
雨水落在那张小丑面具上流下血泪,绝望的眼盯着恶魔手中的镰刀。
那镰刀将它从中间劈开,却是空空如也,它仿佛是一团恶气,瞬间消失。
……
“你也喜欢这本小说?”说话的声音虽然小,但女人几乎快贴在他耳边。
高泽被这气氛和声音吓住了,下意识膝盖磕到了小桌板。
“你,你是?”
“路过的。”女人的语调很温柔,尤其是笑起来的模样,像是温和的江南山水,轻柔地拍打在石壁上。
“这书的作者叫季末。”女人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本书,“我记得这里面有句话,正义终有一日会到来,不在人间,则在地狱。而这地狱有个名字,叫——绝世之巅。”
“你认识季末?”高泽满是疑虑,“这书里有提到这个地方吗?这什么意思?”
女人没回答,指向远处的绿灯:“洗手间没人了,快去吧。”
她一个起身,随后飞机上的轰鸣声尖锐起来,穿透鼓膜,头仿佛要炸裂一般昏死过去。
至于关于那个女人,更像是出现在梦里的人,模糊遥远。
再一个踉跄惊醒,高泽什么也不记得了。
再度睁眼他还坐在飞机上,身边站着一位美女空乘,青色的制服将她的脸映衬雪白。
“先生您好,航班已经到站,请您尽快带上您的行李下飞机。”
“不好意思啊。”高泽摸了摸脑袋上肿胀的包,这包哪来的,季末呢,飞机上的人呢?他这一觉睡得也太死了。
他扶着脑袋跟着空姐走了一段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
盐海机场他以前来过,是个小机场。而这四周空旷明亮,更重要的是看不到尽头,外面的景致就更是奇怪,分明一小时前还雷电交加,现在竟然晴空万里?
“那个空姐,我想问一下,这里是盐海吗?”
美女空乘的脚步停下,回头看向他:“您现在抵达的是——绝世之巅。”